舒婷《一茎一叶总关情》原文阅读

一茎一叶总关情

舒婷

　　最与我们呼吸与共的，其实是从不打鼾扰人的植物。

　　鼓浪屿原本天生丽质，一年四季都有碧波绿树鲜花。只有本岛居民，才能深切感受到植物的拥抱和依偎，是如何地与我们息息相关。

　　植物对人的环境、饮食、疾病和情感具有潜在影响。植物的语言方式和情感个性，往往被忽略了。

当你回到家里，扑进怀中摩挲邀宠的是猫咪，欢快地叫着跳着缠在脚边的是小狗，而书桌上的天门冬，客厅的龟背竹、橡皮树，和阳台上的仙客来、玫瑰海棠等，却默默侍立一边。它们不会撒娇，不会渴望地叫唤着：抚摸我一下吧！

　　有关植物情感的很多研究报道，不可思议近似于荒谬，但很美很接近梦想，像科普童话。比如有一种论调说植物不但有喜怒哀乐，而且会记仇。最典型的报告据说来自美国的一个情报官员，他把测谎器的电极接到植株上，用火烫燎叶子，描述器上立刻出现剧烈的振幅，仿佛锐声惨叫“痛啊痛啊”。当火移开，振幅即平静下来（不像人类的创伤，一般要痛很久呢）。而试验者再走近时，那保存经验的植株，又会恐惧地颤抖起来。

　　我宁愿相信植物不但懂得而且渴望抚爱。我的父亲培植玫瑰在本地小有名气，每当有变异新品的玫瑰在他呵护下，吐出独一无二的鼓胀大花苞，白天就要搬进室内，父亲烹茶与之相对，晚间再移到天台“呷露水”，延长花期。父亲去世后，玫瑰日见萎靡乃至伤殒。

　　人类在童年时期，相信万物都具有与自己一样的感受，极具同情心。等我们强壮到心脏足以承受大悲大喜直至麻木，皮肤增厚到油盐不进刀枪不入，龟缩在世故的茧壳里，我们不相信了万物通灵，或者不再关心。

　　如今我又老又硬，虽然喜欢接触植物世界的秘密，心里其实不能信以为真。一旦真的相信植物有感觉，那我们在厨房里，怎能够对哭泣的胡萝卜下刀呢？

　　台风来临，树木花草匍匐惊悚。我听到家中那条老木凳的悲嘶。是飓风唤醒它多年前被折断乃至被锯刨的伤痛记忆吗？（《人民政协报》2008.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