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俱澄澈——读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自屈原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湘夫人》）以来，描绘洞庭湖风光的诗词屡见不鲜，其中不乏名家名篇，如杜甫的《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孟浩然的《临洞庭》（“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北宋末李祁《南歌子》（“雾雨沉云梦，烟波渺洞庭”）等，大多着眼于洞庭湖的烟波浩渺或壮阔的气势，借以抒写胸中的宏大抱负或哀怨之情。而张孝祥这首词却能独出机杼，通过中秋之夜乘月泛舟洞庭，描绘了洞庭湖浩渺开阔的湖光山色，表现了词人卓尔不凡，、超拔高诘的人格。
词的上片侧重描绘洞庭湖壮丽的湖光景色。开篇三句，点明地点与季节，意谓：洞庭和青草湖，一北一南，两湖相连，时近中秋，寥阔的湖面上连一丝儿风都没有，皓月当空，天地一片纯净。“玉鉴”二句，写湖面的平静与壮阔：平静如镜的水面和美玉般铺展的水田无边无际，我乘坐的小舟象是附着在上面。“玉鉴”紧承“更无一点风色”句意，这里化用夏竦《雪后赠雪苑师》中“玉界琼田万顷平”的诗句，并用“小舟”反衬其广阔。“素月”三句写月光映照湖天的美妙景色：月光的清辉洒落在湖面与天空，月影与星光均倒映在水中，从上到下，从外到内都是那样的清澈透明。“表里俱澄澈”既是物境，又是心境的写照，是全篇的词眼所在。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张孝祥知静江府（今广西桂林），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次年因遭谗言而落职，由桂林北归，路过洞庭湖，写下这一词篇。作者因谗言而罢官，心中自然觉得委屈。扪心自问，光明磊落，无愧无良心，故此借景吐露心迹。“怡然”二句承“表里俱澄澈”句意，由景入情，收束上片。词人感悟到心物交融的美妙体验，而难以向旁人言传。这两句在结构上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心会”承上片，“悠然”启下片。
词的下片侧重描绘“悠然”的心境。“应念”三句照应上片“表里俱澄澈”，表露心迹：回顾自已在桂林的作为，问心无愧，月光也能照见象冰雪一般晶莹纯洁的内心。“短发”两句转写夜深清冷的景象及月夜泛舟的洒脱。前句暗寓仕途的失意，后句照应上片“扁舟”。“尽挹”三句用丰富的想象、大胆的夸张描绘词人的豪迈气概：用勺子舀尽西去大江（即长江）的水，用北斗星当酒器来饮取，并邀请天地万物作宾客来一起共饮。前句借佛家禅语用典。据《景德传灯录》卷八：居士庞蕴参问马祖：“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马祖答：“待汝一口挹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宠蕴当即领悟玄机。次句反用《诗经·小雅·大东》中“维北有斗，不可挹酒浆”诗意。两处用典均无堆叠之痕，使人浑然不觉其为用典，高妙！此处写词人豪纵的气概，旨在表明词人已把仕途升迁、官海浮沉这类个人得失置之脑后，显示出磊落坦荡的胸怀。歇拍“扣舷”二句，总括上文，写词人湖上独自长啸，赞叹此夜的良辰美景，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中。这里“我”与大自然交融在一起，达到了物我两忘的超尘绝俗的境地，难怪王闿运在《湘绮楼词评》中说：“飘飘有凌云之气，觉东坡《水调》（即《水调歌头·中秋》）犹有尘心。”
这是一首中秋词，突破了这一题材惯写佳节怀人、思亲念远的传统模式，词人用它来表现自我人格的高洁，别具一格。另外，在词中，以景写情，物境与心境高度融合，以自然美写词人的人格美，自然美与人格美浑然一体，展现了一个空灵晶莹的奇妙境界。而且全词意境的营造系化用苏轼《前赤壁赋》的文辞意境。“表里俱澄澈”既是物境，又是词人的心境；它既是自然美的再现，又是词人人格美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