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应度玉门关——记一堂作文讲评课

春风应度玉门关

    ——记一堂作文讲评课

一、背景或缘起：

这是九年级班级重组后的第一次作文讲评课。上完了《傅雷家书》，我要学生仿照着也给自己的父母写封信。并且要求“说真话，诉真情。”作文交上来后，我发现一个共同的问题，绝大多数学生所倾诉的都是学习太苦没意思；家长管教太严格；要有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呼吁父母理解自己……，说的倒多是实话，但单纯发泄满腹的牢骚终究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看见江洋与斯华龙的作文。这两个从成绩看处于班级末流的孩子，算得上是班中的“弱势群体”，蜷缩于教室的角落，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然而他们稚嫩的文笔却狠狠触动了我。我毅然决定，放弃以往作文课只挑优秀作文范读或失误作文条分缕析的做法，就让这两篇来自弱势群体的并不成熟的作文来为大家上一课吧。

二、过程与情境描述：

（一）

江洋，长得胖胖的、憨憨的。上课从不抬头，有时学生恶作剧，对象总是他。有一次我代班主任，放学时有人怪叫。为了查出肇事者，我板下脸，他却已在周围哄叫声中懵懵懂懂地站起来了。看他傻乎乎不知情的样子，我很疑惑，不知他是真痴还是油滑透顶。调查周边同学，才知道是真正的肇事者叫他站起来的。你看他心甘情愿做替罪羊的样子，叫人又生气又怜惜。不过平常考试总得二三十分的他此后并未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直到这一次作文。题目是《给爸爸妈妈的一封信》，翻到他的那一篇，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真傻！给爸爸妈妈的信一封足矣，他却是爸爸一封，妈妈一封，而且都写得这么短。我又想：这孩子真刁！作文字数有规定，他是怕达不到要求才变出这一花样的吧。可是看了他信中的具体内容，我又不禁叹息，这孩子真懂事！文字虽然歪歪扭扭，错别字也挺多，却处处是真情、字字是实感。

原来爸爸妈妈分居两地，都为赚钱而奔波，这孩子在信中只字不提自己远离父母生活的孤单，学习的困难，同学的刁难，处处是对父母的关心与疼惜：

“亲爱的爸爸，你好。爸爸你在郑州过得怎么样啊，吃得怎样，我听说：你们哪（那）里环境不好。你要当心身体，你们哪（那）边没有小食堂，饭都是你自己烧的，爸你很幸（辛）苦啊，我暑假想到你这里来的，可是路很远的，钱又贵，所以我不来了。爸爸我祝你生（身）体健康，我好想你。”

“亲爱的妈妈，你好。妈妈你在台州活干得怎样，我知道你在给大食堂烧饭，很累，今年暑假我到你这里来一看果然如此，一大早你要洗衣服，给大食堂烧饭，洗菜，饭烧到中午10点多那些工人来打菜，你在那闷热的食堂打饭，那里连透风摆式（装置）也没有，你还不可以出来，……妈妈注意身体，不要很累，如果吃不消你可以睡一觉在（再）干活。”……语句不通顺，感情却淋漓。这个外形憨实的孩子用笨拙的双手写出了心中浓重的思亲情绪。你看他解决困难的方式多可爱：“如果吃不消你可以睡一觉再干活。”这样的关怀和体贴一定是曾在母亲身上感受过：累了病了在家休息好了再上学。可他又怎知成人的世界哪能如此随便叫停？然而谁又能说不正是这份幼稚这份真诚打动了你呢。

(二)

斯华龙引起我的注意是上学后第一次听写，他居然文不对题，词序颠倒错乱，我立刻联想到作弊：提前抄上了听写本！很生气地派人找来他，才发现了问题，他指指自己的耳朵，嘴里咕噜出点声音：“散沙来吧！”，然后递给我纸笔——原来是叫我“写下来吧！”我讶然：竟然是个失聪的孩子！我不禁怪起自己的草率，已经上了几节课了，竟然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侧身倾听依然面有难色的孩子，我也明白了他的听写次序的问题：一定是他听不到我报的内容而凭记忆把掌握的词语都默出来的！

而这次作文，他写得也特别认真：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这十五天我在绍兴康复中心学校，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一起学习、读书、玩闹很开心。开始，我要口语训练，学说话。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测听分贝（，）左耳听力损失93分贝，右耳损失106分贝。章主任拿新的助听器，带（戴）在我的耳朵上，我更听清了人们快乐的歌声和笑声，我已经可以区别男人声音和女人声音了。5天以后老师教我读十四首古诗，韵母和声母……，仅（尽）管舌头不听使唤，字咬不准。我进行舌操训练，口部操训练，呼吸操训练，正音训练。我依然坚持着，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信并不长，我却被震动了。这个沉默的孩子写下这流利的心声，他曾经付出了怎样的真情，做出过怎样的努力！当我们都沉浸在作业事务的繁杂中恼怒怨恨之时，他却还在为自己嘴唇能正确发音而孜孜不倦地学习！

（三）

作文讲评课，我当堂朗读了这两位同学的作文。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因为害羞，我看到江洋把头勾得比平时更低了，然而当同学们沉默片刻后为他鼓掌时，我见他偷偷瞄了我一眼，眼神亮亮的。

斯华龙则不同，我猜想他的助听器一定不是特别管用，因为我就站在他们组中读，他依旧在支起耳朵努力听，慢慢地大约有些听清了，蓦地表情有点意外，才发现有同学不时朝他投去友好的目光，大约确信是读自己的文章，骄傲地昂了昂头，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读到“终于可以分辨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时，我不禁有些哽咽，而一些善感的女同学则已经唏嘘了。读完了文章，我不无愧疚地说道“原来英雄就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缺少了一双发现的眼睛啊！包括我自己。虽然斯华龙的学习成绩并不出色，但是我知道他尽力了，他已经为自己创下了奇迹。表达如此顺畅，感情如此真挚。这些年来他一定付出了比我们多得多的艰辛。让我们祝福他！”

三、反思与讨论

课后，我有些怀疑自己把路走偏了，是不是把语文的思想道德内涵泛化了，或者说人为拨高了，会不会因为这些热情洋溢的演讲式小结而冲淡了语文的味道？有没有办法让学生获得更大的教益，让课堂有更大的后劲？可当我再次见到昂首微笑的斯华龙与低头不语的江洋时，我坚信，他们一定比过去更坚强了。当他们失落的时候，这堂深情的语文课也许会给他带去一丝慰藉。也许其他同学从这一次点评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我比他们更有条件学好！甚至于体味到了一点写作的真谛：写自己熟悉的，写感动自己的……？更重要的是，这些课堂中的甚至学校中的弱势群体，他们在这儿上学恐怕并非志在考上大学继续深造。那么这些被升学率所鄙弃的孩子就不应该有所获得吗？获得尊重，获得成功的体验，获得健康的成长？难道真的是“春风不度玉门关”吗？当老师的目光掠过这些被遗忘的角落，是不是也带去了一丝春机？何况他们的习作乃至学习过程不也能带给别人一些什么吗？

然而我还是迷茫，因为我自己都发现，关注的目光是更多地投向了那些讨人喜欢的善于表现的孩子，就在整理这篇文章时再次向他们讨要作文本后，我还是惭愧地发现：那次之后的作文批改，仅仅是不带感情色彩的一个分数——什么时候我竟忽略了我感动的来源——仅仅因为毕业班教学任务紧张，我就牺牲了心灵被唤醒后的那份期盼？以至于期待落了空的他们，作文态度又松懈了些了……

噢，迷茫又如何。迷茫是好事，继续探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