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月色——仿《荷塘月色》

小区月色

——仿《荷塘月色》

高朝俊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家里坐着发呆，忽然想起即将入住的小区，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门外马路上行人的喧嚣，已经平息了；妻在屋里做着家务，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我愤怒地披了衣衫，摔上门出去。

环着小区，是一条没完工的石子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小区里面，栽着几棵树，稀稀疏疏的。路的一旁，是些枯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冷清清的，有些怕人。今晚却还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心不在焉地溜达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花园洋房，也爱独栋别墅；爱大奔，也爱悍马。可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在想，什么都空想，便觉是个失败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工，一定要看的脸色，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小区月色好了。

七零八乱的小区里面，弥望的是堆堆沙土。沙土堆得很高，像座座的新埋的坟。堆堆的沙土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狗遗，有晒得干巴巴的，有新鲜出炉的；正如一块块黑面包，又如瓷碗里的巧克力，又如刚烘好的柿子饼。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淡臭，仿佛远处歌厅里难忍的歌声似的。这时候脚下突然有一阵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到头发梢上。小区本是平静的，附近的矿山在爆破。小区上面是灰蒙蒙的天，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小区却更见阴森了。

月光如洗脚水一般，重重地泻在这一片沙堆和小树上。薄薄的粉尘浮起在小区里。沙堆和楼房仿佛在酸奶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杀气的屠宰场。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厚厚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明亮固然是好，灰暗也正配套。月光是隔了楼缝照过来的，高处林立的脚手架，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沙堆上。小区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诡异的旋律，如破二胡奏出的哀乐。

小区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在建楼盘，而高楼最多。这些楼将一片小区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楼体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高楼的雄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楼顶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楼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瞌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楼里的麻将声与楼外的吵闹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买房的事情来了。买房是现在城里人的必需，似乎很早就有，而现在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买房的多是年轻的男女，他们是揣着钞票，带着希望去的。买房人不用说很多，还有做中介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流血的季节。任老大《买房赋》里说得好：
    于是俗男俗女，无奈几许；翘首徐回，兼传信息；步将移而又住，情欲动而心虚。尔其瘦腰素面，磨蹭顾盼；夏始春余，几经盘算，恐买房而成奴，畏失业而破产。

可见当时买房的光景了。这真是无奈的事，只是我们现在早已麻木不仁了。

于是又记起《房奴曲》里的句子：买房南郊秋，还贷愁白头；低头看账单，多久能出头。

今晚若有买房人，这儿的房价也算得“愁白头”了；只不见一些希望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新家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高朝俊，系著名高考作文研究专家、江苏省高考作文复查组组长、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