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抽象取义法”:
施行此法,妙在抽筋拔骨,从有血有肉的躯体中抽出并不存在的幽灵来。在春天刮起扬沙折木的老黄风的时候,你骂一声:“妈的,这春天!”于是舍去讲话时的具体条件,把这句话“抽象”出来,你就是诅咒一切春天,你就是妄想焚花斫柳、烹莺煮燕,让严寒回潮。你的险恶用心,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吗?
刘征在这里揭露的林彪、江青一伙罗织罪状的上纲法,就是鲁迅当年批判过的“阴鸷反噬之术,强词夺理的诡辩”。这些言论现在看起来觉得荒诞可笑,然而细加琢磨便会发现这都是荒唐岁月里曾经发生过的十分平常的事,“不过这事情在那时却已经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恶。但这么行下来了,习惯了,虽在大庭广众之间,谁也不觉得奇怪;现在给它特别一提,就动人”〔语见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什么是“讽刺”》〕。刘征的不少杂文都运用“特别一提”的方法,收到了生动传神、寓庄于谐的效果。在《“砸”和“拜”》中,作者描绘如今有些人面对佛像“在沉哑的罄声中,在缭绕的香烟里,一个个跪倒埃尘,撅着屁股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而他们中颇有不少人却恰恰是曾经把佛像当成“牛鬼蛇神”,高喊“火烧”“油煎”等最最“革命”的口号并从而“砸烂狗头”者。又如《○○○○○……》一文,标题就十分醒目独特,作者批评官僚主义者以画圈为能事,故意讽刺他们笔下的一连串圈儿“画得珠圆玉润,如龙眼,如葡萄,如出蚌之珍珠,如中秋之满月”。这些人只画圈儿不办事,在他们的圈儿下,“小事化大,大事恶化,事无大小,一律拖垮”。作者希望“敲锣打鼓,恭送这些可恶的圆圈风驰电掣般地飞出宇宙,永不再来”。
刘征的杂文不仅有全新的角度,开阔的视野,跳跃的思维,辛辣的讽刺,而且他在杂文形式上很有突破创新。刘征说:“杂文该怎么写,我说不出来。但我相信东坡先生的一句话。那话的大意是,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犹如老圃谈蔬,老农谈稼,确是万金不易的经验之谈。写文章不免为套套所囿,或者袭用别人的套套,或者拘守自己的套套。落套是文章的,特别是杂文的大忌。破套而出,如闲云在天,舒卷自如,清泉出谷,缓急随势,才真有味道。知易行难,我自己就总是为套套所苦,而用力去破套,又往往弄巧成拙。但我非常喜欢读泛滥无涯涘的、破套而出的佳作,古的如《庄子》,今的如鲁迅的作品,文各异篇,篇各异面,没有一篇是你看惯了厌了的老面孔。用得着《诗经》里的那句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语见刘征《清水白石集•后记》(文心出版社1990年版)〕刘征的杂文也经常破套而出,任情驰骋而开阖自如,兴会淋漓而姿态万千,文章如面,各各不同。在他的笔下,除了传统的以驳论和立论为主的常规格式和写法外,还有虽幻亦真的戏剧对白体,如《骏马和骑手》《白马非马》《武大打虎》《歪补〈辕门斩子〉》《南郭新传》《卧龙谈心》《叶公骂龙》;有论文说艺的题跋体,如《题〈元祐党籍碑〉》《〈争座位帖〉书后》《题画六则》;有荒诞奇谲的故事新编体,如《龙的眼睛》《庄周买水》《陶渊明下海》《一篓螃蟹》《刺猬咏叹调》;有说鬼谈怪的笔记小说体,如《无聊斋志异》;有短小隽永的随感录体,如《偶然想到三则》《咬春小集》;有深刻精警的杂文诗体,如《思想的泡沫》之《播谷篇》《听涛篇》《雕蛇篇》《燃犀篇》《斩棘篇》《鸣鸮篇》《抱石篇》;以及诗话体、韵文体等等,呈现出多样化的艺术形式和格调,显示了作者独特的艺术个性。刘征“其笔之超广,等于天马脱羁,飞仙戏游,究其变幻,而适如意中所欲出”,真不愧为一文体家。
刘征尤其擅长创作荒诞古怪奇趣的故事新编体杂文,他认为“杂文应该是老虎与山羊的杂交,要搞一些非驴非马的东西”〔语见谢免谢《文学的黄金时代也正是杂文的黄金时代──记刘征一席谈》,见《杂文百家专访》(学苑出版社1989年版)。〕。因此,在他笔下古人今事掺杂,鬼神禽兽登场,妙趣横生,令人倾倒。在获得《人民日报》“风华杂文征文”一等奖的《庄周买水》一文中,作者活用了《庄子》中的典故和人物形象,从“濠梁观鱼”和“涸辙之鲋”里生发新意,赋予其时代的内容: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学者庄周弃文从商,想养鱼致富,他为了买水,不停地奔走于东海、河伯、濠梁之间,花上高于原价几十倍的现款才买到了一纸空头的提货单。作者熔荒诞、正经于一炉,化历史、现实为一体,讽刺了商品流通领域以权谋私、哄抬物价、凭空暴富的丑恶现象。文章结尾,作者写道:“猛听得一声雷响,油然云起,长养万物的甘霖就要下来了。庄周霍地跃起,敲着空桶唱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甘霖欲降的风色和庄周敲着空桶而歌,都别有深意,使杂文的主题不止于讽刺不正之风这个大家习见的较浅的层次,而深入表现了广大老百姓的艰难、忧虑和期望以及他们对甘霖久望不来的强烈不安和知其必来的坚定信念。尽管刘征的杂文在艺术上很有成就,但他始终认为“杂文的生命力在于思想的敏锐和深刻”,他把没有深刻的见解和炽热的感情的杂文称作“没有脊柱的软体动物”。因此,刘征的杂文不仅在艺术上富于创新,而且思想上也奇警绝到。严秀在为“江苏杂文十家”丛书作序时就指出:“愤怒揭发‘官倒’和买空卖空的投机发财行为的文章,何止千万篇,但刘征的一篇《庄周买水》何其优秀特出!”
(选自《20世纪中国杂文史》,福建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二、关于《庄周买水》的通信
刘征同志:
您发表在《人民日报》今年8月6日上的《庄周买水》,我很喜欢,一直读了几遍仍爱不释手。
但有一点我意是否改动一下更好。我认为下面添上的内容更能淋漓尽致地鞭挞社会上乱涨价乱收费之风。
把倒数第四段从“半路上实在挪不动了”到“两鳃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着”一段删去,改成“好不容易又走了十天十夜,才到东海。负责提水的倒很热情,拿过提货单,又是忙着咋唬大车,又是忙着提水,不让庄周动手。桶装满了,庄周连忙捧上香烟表示感谢。提水者手一推:‘不抽烟。手续费每吨一元,共计一百元’。”下按原文“庄周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也许我没有全面理解您的意思。如是,望一笑弃之。
虞城县档案局掌传柏
1988年8月
掌传柏同志:
感谢您喜爱我的这篇小文,当益自勉励,以求上进。
所提改动意见,虽然使文章更加丰富,我却认为路逢辙鱼一节还是保留为好。理由如次:
一、此文是故事新编。这类东西有古事为据,与古事若即若离,才能佳妙。比如吃东坡肉,吃叫花鸡,吃清宫的小窝头,都有古人古事在,才能于本味之外别具一番滋味。此文章牵涉《庄子》里两处文字。一是《秋水》篇,特别是其中濠梁观鱼的故事;一是《外物》篇里涸辙之鲋的故事。后者尤其有趣,去掉它不免兴味索然。
二、这类东西要追求荒诞,不妨今事古事掺杂,鬼神禽兽登台,才能歪趣横生,令人倾倒。此文虽然抬出海若、河伯两位尊神,但并未请他们直接到前台表演。最为荒诞不经的要算这条宝贝鱼了。如果没有它,文章则近于写实,会大大削弱传奇色彩。
三、更重要的是,这鱼以及甘霖欲降的风色和庄周敲着空盆唱歌,都别有深意。这些使文章的主题不止于讽刺不正之风这个大家习见的较浅的层次,而掘进到广大老百姓的艰难、忧虑和期望,以及他们对甘霖久望不来的强烈不安和知其必来的坚定信念。删去,怎么舍得呢?
“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我坚持保留这条鱼,也许是蔽于这种惜帚之情。但直白地说明自己的看法,是同朋友交换意见的最好的方式,你说对不对?
刘征
1988年8月
三、《庄周买水》赏析(降大任)
这是一篇寓言式的杂文,写得生动活泼,语言幽默风趣,读来兴味盎然,令人于开心一笑之后,领悟到其中讽刺的辛辣。
《庄子》是先秦著作中一部很有特色的作品,其深刻的哲理,往往通过想像瑰奇、形象夸张的寓言加以表述。作者这篇杂文,运用《庄子》中的典故和人物形象,赋予其时代的内容、题材,加以艺术的组织编排,生发新意,成为一则新编寓言,活画出在商品经济冲击下学者“庄周”弃文从商的窘境,揭露现实生活中“官倒爷们”在商品流通领域以权谋私,哄抬物价,凭空暴富的非法经营活动,刻画出他们丑恶的嘴脸和破坏改革的罪恶。
虽说是一则寓言,但作者运用灵慧的匠心,写得情节完整,形象突出,具有一波三折,耐人寻味的效果。文章写庄周为了养鱼买水,先后到海若、河伯等处奔走,结果空兜了一个圈子。还得拿上花了高于原价几十倍的现款买到的一纸提货单,赶车载桶再赶往东海去取水。在这艰难蹶竭、忙碌奔波的买水过程中,人们看到“官倒们”及其代理人纹丝不动,只凭一个条子、一个电话便大发横财的经济掠夺方式和卑劣作风。只要想一想这种鲸吞社会财富的现象,在现实生活中实际存在的事例──比如报刊披露的从国外商人手中竟用高价外汇又购回原出口的廉价原料之类的案件──读者就不难体会,作者有感而发,抨击社会阴暗面的强烈针对性和现实意义。它提醒我们,尽管改革开放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也附带产生了投机钻营、祸国殃民的腐败现象。倘不加强法制,大力搞好治理整顿,人们付出代价争得的改革成果也会废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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