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药》备课札记
北京亦庄经济技术开发区实验学校 蔡文水
读《药》教《药》,总会注意到一个细节,小栓的咳嗽。文中共出现六次。
一、首次描写,一石多鸟。
“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清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这是文中第一次出现小栓的咳嗽。
伴随着华老栓的起身,华大妈的询问,
二、由“阵”而“通”,颇有深意。
“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地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两次描写,间隔时间很短,但措辞却由“一阵”而“一通” 。显然,后者咳嗽的时间更长,也更为艰难。作者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两次写到咳嗽,意在传达:小栓的咳嗽几近持续状态,病情随时恶化。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与小栓的咳嗽相关联。老栓对小栓的嘱咐。
“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地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一个“候”字,既照应了“一通”,也表现出了老栓心思的细腻,父爱的深沉。(人们对老栓的分析大多停留在对他愚昧的批判上,而对此却鲜有提及)。“你不要起来”则进一步写出了老栓对儿子的无限爱怜之情。显然,小栓是“要起来照顾店”的,才会有老栓的阻止。小栓得了不治之症,身体极度虚弱,却还要照顾店,寥寥数语即勾画出了一个孝顺、勤快的年轻人形象!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茶馆谈药一节,驼背五少爷的话也从侧面印证了小栓的勤快。至此,小栓已不再是一个符号、一个道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了。
三、“药”到病重,梦幻破灭。
小说第三次描写小栓的咳嗽,是在那个“黑东西”“全在肚里了”之后。“两人(父亲母亲)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这次小栓的咳嗽,既有生理的原因,更有心理的原因。他脆弱的生命承受不了父母“要取出什么”的沉重,“便禁不住咳嗽起来” 。相较于前两次,这一次,多了动作——“按着胸膛”,病人只有在疼痛难忍的时候,才会用手去“按”疼痛的部位,无疑,这一次的咳嗽比前两次更剧烈!
“药”已被吃,咳嗽加剧,可谓“立竿见影” ,“药”的功效被彻底否定!
声声咳嗽,痛在小栓的身,却抽打着老栓夫妇的心,击碎了他们荒唐而善良的梦幻!
四、愚妄叫嚣,绝妙讽刺。
小说第四次描写小栓的咳嗽是在康大叔到茶馆之后。
“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康大叔在“嚷” 什么?
它在嚷“药”的神奇功效:“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
三个“包好”,何等“斩钉截铁”,何等自信轻狂!按康大叔的话理解,当然应是药到病除了,可小栓的剧烈咳嗽不正是抽向无耻之徒的一记响亮耳光吗!刽子手的旁若无人的宣讲不过是欺世盗名的一派胡言!
小栓一出场就咳,且一阵紧似一阵,似乎,只要醒着,就不得不咳!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哪会顾及小栓撕心裂肺的痛苦,哪会顾及小栓“睡着”是多么不容易,他只顾无耻地长时间的辩白只顾开脱罪责只顾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当然,还有花白花子驼背五少爷们。
他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茶馆里这场空前绝后的噪音大污染,一阵阵敲击着小栓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肺痨!以至于小栓也“合伙”进来!此时的老栓夫妇一定是心如刀绞,他们是多么渴望小栓能“睡着”,能不被“嚷”醒啊!
小栓的咳嗽反衬出强者的横暴,和弱者的无奈、无助,只能任由摆布,蹂躏!
我们以往的解读只是注意到了康大叔及茶客们对夏瑜之死的冷漠麻木,难道,对近在咫尺的一个垂死的生命的冷漠与麻木就应逃脱历史的审判吗?夏瑜死了,死于民众的冷漠麻木,死于反动势力的强大和血腥,我们曾 给以充分的解读;小栓死了,同样是一个年轻的生命,我们却表现得过于冷静,小栓的咳嗽,不正是弱者悲苦的呼号和带着血丝的挣扎吗?
五、照应前文,死神迫近。
接下来,作者这样描写小栓的第五次咳嗽。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坐下便吃。”
这便是“合伙”后的又一轮咳嗽!
“按着胸膛”是作者第三次描写小栓咳嗽时的用语,这次用的是“两手按了胸口”。
“胸口”为什么要用“两手”去“按”?自然是疼痛难忍,欲用力压迫痛处以期减小痛苦的程度。小栓的走路也是“慢慢的”,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小栓的病情在急剧恶化,危险正在一步步 逼近这个孝顺、勤快的孩子,这个年轻的生命!
六、烘托氛围,深化主题。
小说第六次描写小栓的咳嗽是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恍然大悟地说“发了疯了”后,作者写道:“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拼命咳嗽”
这一次,作者省却了动作,只在“咳嗽”前用了一个修饰语“拼命”!
“拼命”,《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解释为“用尽全力”。小栓此时此地是何等痛苦,他的病到了怎样的程度,一个“拼命”早已力透纸背!
康大叔是来送“药”的,他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这是怎样的一副“信誓旦旦”的嘴脸!
在茶馆谈“药”一节,康大叔以“包好”开场,又以“包好”落幕,伴随着小栓的三次咳嗽,他叫嚣了八次“包好”!于是,我们的耳边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先生那深刻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于是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
对于康大叔的频繁 “示好”,我们试做如下推理:
康先是在茶馆放话他能弄到治疗痨病的灵丹妙“药”并大肆渲染其神奇惹老栓上钩;接着约定时间地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然,这种绝密性很强的信息老实忠厚如老栓者怎么能知道呢?不然,以老栓的善良怯懦尚且不敢“去接他的东西”,怎么敢把“它”烤了给小栓吃呢?而康大叔的炫耀“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足以证明康是这场交易的主动者!
康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示好”,既有他的贪婪、无耻,更重要的他是在掩饰!掩饰所谓“药”的疗效!掩饰他内心的空虚!其实,作为卖了无数人血馒头的康对于“药”的功效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唯一惦记的就是老栓夫妇惨淡经营而积攒的那袋白花花的银洋!他的廉价的保票不过是要延长这对善良人对于小栓好起来的梦幻!不过是他要把“骗子的行当”做得似乎更加天衣无缝的把戏!
“包好!包好!”言犹在耳,可是小栓已经无可阻止地奔向黄泉路了!而且,依据文本可断定,就在康大叔信誓旦旦后不久的一天!
我们再做这样的推理:
小栓的病虽已非常严重,但,老栓夫妇却用卖“人血馒头”的钱(那毕竟是他们的所有积蓄,那毕竟是能让刽子手看得上眼的“一包洋钱”啊!)用来买真正的药——譬如草药譬如西药,会怎么样?他们过平静的日子,没有康及茶客的“狂吠”,加上药本身的疗效,会不会大大延长小栓的生命,甚至,挽救小栓的生命?
,鲁迅《药》备课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