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宇宙是怎样创造出来的,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等问题,在神学家的著作里有现成的答案;然而欧玛尔•海亚姆并不满足于此,他要自己加以探讨,独立进行思考,力求得出正确的结论。不过,在当时的条件下,他很难找到圆满的回答。于是,他惶惑了,不安了──
我的心智始终把学问探讨,
使我困惑不解的问题已经很少。
七十二年我日日夜夜苦苦寻思,
如今才懂得我什么也不曾知晓。
神学家认为,安拉为宇宙中惟一的神,它自生,永在,无形无影,无所不在,全知全能。宇宙是它创造的和主宰的,人类也是它创造的和主宰的。但欧玛尔•海亚姆却不愿接受这些被时人视为最高权威的真理,而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如一滴水汇入大海,
一粒沙撒落在大地。
你因何降生到这人世,
像一只蚊子来而复去?
我们来去匆匆的宇宙,
上不见渊源,下不见尽头。
从来无人能参透个中真谛,
我们自何方来,向何方走?
这是勇敢的怀疑,大胆的怀疑;尽管他还没有能力加以解决,可是敢于提出这一系列的怀疑已经称得起是勇敢的、大胆的了。
宇宙真是安拉创造的吗?人类真是安拉创造的吗?欧玛尔•海亚姆其实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以下这首诗清楚地表现了他的态度──
不晓得当初造物主创造了人,
因何把他造得缺憾满身?
说造得好,为何一朝虐杀?
说造得不好,该问罪何人?
在这里,诗人巧妙地采用一连串诘问的句式,令对方难以对答。
那么,在欧玛尔•海亚姆的心目中,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下引几首诗表明了他的看法──
啊,可心的人儿快拿来酒壶酒盏,
去到青草坪上、小河岸边。
这世道把多少亭亭玉立的少女,
一百次变为酒壶,一百次变为酒盏。
昨晚我把陶制酒罐摔到石上,
贪杯过量才如此轻率荒唐。
但那罐对我竟口吐人言:
“我也曾像你,你也将与我一样。”
一天,我向一位陶工买了一个陶壶,
陶壶居然开口把秘密吐露:
我
如今变成了酒徒手中的酒壶。
这三首诗的基本思想相同,即所有的人(包括亭亭玉立的少女和尊贵无比的君王)死后都会化为泥土,后人再用这些泥土烧制器皿──酒罐、酒壶、酒盏、酒杯,并用这些器皿饮酒作乐,如此这般循环不已。这种说法乍听起来似乎颇为奇特,仔细思考其实不无道理。它说明人是物质的,人活着是物质的一种表现形式,人死去则转化为物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物质是永远不灭的,其表现形式则是不断变化的。下面两首诗所表现的也是同样的思想,只不过构思仿佛更为新颖──
这大地之上的每一粒灰尘,
或许是往昔的如花似月的美人。
拂去美女面颊微尘,切勿鲁莽,
那微尘或许是美人的秀发与面庞。
看这雇工的水罐之上,
不是有君王的眼睛和大臣的心?
那酒鬼手中的酒碗上,
不是有醉客的脸和美女的唇?
否定地狱和天堂是欧玛尔•海亚姆四行诗的重要内容之二。
伊斯兰教认为人的灵魂是不灭的,现实世界将来一定要毁灭,世界末日必然要来临,那时一切生命都会完结,所有生活过的人都会复活,接受安拉裁判,善者进天园,恶者下火狱,赏罚分明。现世是短暂的,后世是永存的,人们只有在后世才能找到自己的真正归宿。据说天园里有美味不变的乳河、质地纯洁的蜜河,人们住在浓阴覆盖的房子里,既不见烈日,也不见严寒,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镯珍珠,生活无忧无虑。而火狱里则有七层熊熊烈火,人们穿火衣,垫火褥,盖火被,喝的是沸水和脓汁,吃的是可怕的果实,并且常被施以沸水浇头、铁鞭抽打、灼铁烙身等严酷刑罚,永无解脱之时。但欧玛尔•海亚姆却不相信这些说法。首先,他否认什么灵魂不灭、死而复活之类的宣传,以为这些都是不可靠──
看这漫长的路上络绎不绝的旅人,
可有一个回来答一声我们的问询?
当心!在这阴阳两界交叉的路口,
切勿遗下什物,去后再也无法回身。
切莫听信屈从命运的人的指点,
还是从美女手中接过清酒的杯盏。
世上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谁能指出有一人从去路返还?
其次,在以下这首诗里,他一方面认为,普通人的智慧是有限度的,对于世界上自古以来长期存在的许许多多难题几乎是无法认识的和难以理解的;另一方面则指出,既然如此,人们大可不必煞费苦心冥思苦想焦虑什么能否进入彼世天堂之类的问题,倒不如自己动手用现成的美酒和绿茵创造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间天堂,尽情加以享受,从而直截了当地批驳了所谓天堂地狱等等说法──
你既然无法了解亘古大谜
无从知晓智者的本意;
何不用美酒与绿茵创造一个人间天堂,
管他彼世的天堂容不容你。
非但如此,他还在如下一首诗里干脆指出上述种种传统说法未必能够算是真理──
一群人探讨宗教教义,
另一群人思索人生不易之理。
我担心有朝一日一声呼喊:
“无知的人们,这二者都不是真理!”
大约也正因为如此吧,所以在欧玛尔•海亚姆去世之后,《哲人传》的作者古夫蒂看清了他的诗作所包含的危险思想,惊呼这些诗作是“一条条嗑咬教义的蛇”(张鸿年译文)。
揭露世道不公,谴责压迫仇恨,是欧玛尔•海亚姆四行诗的重要内容之三。
在欧玛尔•海亚姆所生活的时代,伊朗处于突厥人所建立的塞尔柱王朝统治之下,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交错,政治压迫和教派纷争交织,不仅一般伊朗百姓的生活相当困苦,就连地位较高的知识分子也不免遇到许多坎坷。欧玛尔•海亚姆作为一位目光敏锐、头脑清醒的学者和诗人,不能不在自己的作品里表达自己的意见,抒发自己的不满。“人生遂愿事少违愿事多,/开颜欢笑吧,虽然备受折磨”,“事事都不遂心,人生如此暗淡,/厄运与日俱增,幸福时时消减”,“自从我来到这充满忧愁的世界,/我是什么人,连自己也难于回答”,“我一天也未将人世束缚摆脱,/我一刻也未曾感到欢畅快活”,“我要走了,在这不公的人世之上,/一无所获,妄走了一番过场”,“我长年排释不开烦恼与忧愁,/你却幸福欢乐养尊处优”,“我要走了,命运安排你来到世上,/我这一生从未称心欢畅”等等──这一系列语重心长的诗句足以使我们想见诗人那颗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心忍受了多少痛苦,经受了多少磨难!而以下两首诗则更直接、更集中地表现了诗人对世道不公的不满和对压迫仇恨的愤怒──
如若天下事能用公正之尺衡量,
如若人世生活令人满意舒畅,
如若天地之间尚有公平二字,
正直人怎会有百结愁肠?
啊,眼睛,看一看坟墓,如果没有失明,
看世界上充满压迫仇恨,动乱不宁。
帝王将相深深埋入地底,
如月美女的面庞落入蚂蚁口中。
保持独立高尚人格,不愿追求利禄,不肯随人俯仰,是欧玛尔•海亚姆四行诗的重要内容之四。
相传欧玛尔•海亚姆一生洁身自好,以主要精力从事科学研究工作,专心致志,精益求精,从来不愿追求功名利禄,更不肯巴结别人,听人摆布,随人俯仰。他与塞尔柱王朝的玛立克沙赫国王关系似乎不错,尤其是与当朝伊朗人首相内扎姆•莫尔克私交颇深,甚至传闻欧玛尔•海亚姆与内扎姆•莫尔克和伊斯玛依教派首领哈桑•萨巴赫三个人是要好的同学,分手时曾经互相约定,将来无论哪一个人获得名誉地位,都要主动照顾其余两个朋友,其后内扎姆•莫尔克身居高位,但欧玛尔•海亚姆并没有要求他照顾自己。事实上,欧玛尔•海亚姆的确没有谋求过高官厚禄,最后老死在故乡,埋葬于春风吹拂的鲜花丛中。不仅如此,欧玛尔•海亚姆写诗的目的也与当时一般诗人有所不同,他既不像宫廷诗人那样用诗歌为帝王歌功颂德,以便谋得一官半职,也不像其他诗人那样将诗歌献给豪绅显宦,以便维持生计;他写诗纯粹是为了表达志向和抒发情怀。这固然是由于他在社会上占有一定地位,不愁吃穿;但也与他的独立高尚人格不无关系。
海亚姆啊,谁若因利禄而愁眉不展,
这世道也为他而羞愧无颜。
饮一杯酒,谛听竖琴的呻吟,
趁那杯儿粉身碎骨之前。
在这首诗里,诗人以为饮美酒、听音乐要比一味追逐利禄聪明得多,后者令人为之羞愧无颜。
人生在世起码的穿戴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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