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鸡啼,一辆水车,一个花瓶,几茎小草与几叶浮萍,勾起作者人生行路难的幽微感喟。”这是《沈从文散文选》中编后记里的话。总觉着这里面有那种“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的味道。在都市生活的喧嚣中,这种似乎味道愈来愈少,似又听到沈从文微微的叹息,用那使人类的灵魂振颤的声音,越过湘西,穿过凤凰县,遥遥地走来……
沈从文先生1902年12月28日出生于风景秀丽的湖南凤凰县。他15岁以后为谋生曾跟随当地的土著部队,在沅水流域飘泊游荡。20岁时只身来到北京,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解放前他曾长期任教于北京大学。在都市中,他久久被束缚的灵魂,一次次地挣脱文明的羁绊,显示纯真诚挚的品性。
从几十年前到现在,一个真正的文人始终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那浸润了柔情的文字,那超越世俗的思想,时时牵系着热爱他的人,可已有几年了,少见有人惦记他,沈从文一如他过去般的寂寞。
他的早期文学作品,主要描写他所见到的家乡景色以及亲身感受到的形形色色底层社会的人和事,被誉为文坛“乡土作家”。以后他的文学创作题材不断扩大,不仅成为一位多产作家,而且在文学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受到国内外文学艺术界的关注。
1949年后他离开了文学事业,他自己说文学方面没有发言权了,避免在文学方面自己有很大的影响。后来所谓沈从文热,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后,他一直是在给它降温的,一直到他去世。为这再来的春天,沈从文有点忧郁,有点寂寞,黑暗的河面上起了缥缈的快乐的橹歌。
沈从文的寂寞是在水上的,流动而不凝固,在一霎微光中,你只会看到一个瘦瘦的小脸,含着忧郁,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褂罩着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心灵,握着笔,流动的却是湘西世界的粗蛮的气息,古朴的爱情,山大王的爱情和吊脚楼的妓女一样,浸入心脾,在沈从文水样的文字中,带着孤傲的狂笑,在宁静的梦样的花园里勾留,睨睇都市中的文明叹息,为颓唐自馁的心境而低泣。湘西世界的远去,如美丽的灵魂在水的气息中消失一样。
沈从文苍白着一张做过大兵的脸,在现世光影中仍念记着湘西世界的一切。
他的继父,那个有着强悍的灵魂的湘西男子,尖嘴尖脸如猴子,一双黄眼睛炯炯放光,身材虽矮小,但实可谓心雄万夫;还有那个隐忍了一颗勇敢的心,有名的田三怒,游侠者的典型。他们不都代表着湘西人强悍的灵魂么?
他有一个被有些人称为奇异的爱的故事,他自己说:曾有人传言,他有一场爱的教育,并曾做过荒唐的打算,想让那个生长在边陲野蛮之地的灵魂,在文明的陶下,造就成一个不仅有着精致的外表,还要拥有文明礼貌的一切,但他失败了,沈从文的爱的教育失败了,他才明白,一颗粗糙的灵魂自有他生存的空间,不论你怎么样看待一些人生存的方式,他们活着并不想那么多,也不愿意刻意地去改变自已,随生活的大潮推动,在各个角落里生活着。你不能说这种人就没有生存的意义了。
他还在旅中记下了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的妇人,这一男一女皆身份特殊,男的大眼,宽脸,鼻子短,虽对生命的前景无法把握,但却是个快乐多情的水手,粗大的摇橹的手,在多情的女人的身上,同样会做爱恋的事,同样会让吊脚楼的女人为他而快乐或忧郁。吊脚楼的女人皆是宽脸,肥臀,丰满的身体,却有着的一颗多情的心。粗糙的身体却有着温柔细腻的爱,厚厚的唇,笨笨的嘴,却能让多情的女人感动,并说些痴话,最能显示他的生命的力的,只是行动,湿湿的脚印,粗壮的身体,热烘烘的嘴巴,都让一个女人融化,快乐,这最原始的人性让沈从文叹息,可这种人却永远用血和泪打发日子,这最让沈从文忧郁到底。
这样一个最有情味的作家,他的爱情是什么样子呢?沈从文的爱情就像一首诗,绝不逊色于他的小说里的爱情,淡淡的离愁,那个拥有黑黑的脸子,和一条直直的鼻子,一张小口,那亮如星子的眼,在沈从文的梦里不知显现过多少次,不知具体起于何时,选修沈从文所授课程的那只“黑凤”的身影,飞进了沈从文大脑的屏幕,而且愈来愈鲜明,愈来愈深入,再也无从抹去。张兆和的美貌和沉静,强烈地摇动着他的心境,使他目眩神迷。笔谈远胜于言谈的沈从文,终于用他那支笔,给张兆和写起情书来了,而且一发而不可收。他以乡下人的憨劲,继续着这场马拉松式的求爱过程。在这种不即不离状态中,日子一晃就是四年。直到接到张兆和的电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沈从文那颗为日升日落,为湘西世界的流逝而寂寞的心灵才安定下来。
成了他的夫人的张兆和真是个美人,沈从文心中的翠翠,三三等人的品性都在张兆和身上体现出来了。无怪沈从文说:我的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我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我幼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在水边,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
一个水样的性格的沈从文便常常:“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的远景而凝眸。”
沈从文也写都市生活的故事,《八峻图》《绅士太太的客厅》,我们看到的沈从文,无疑就是躲在客厅的一角,永远的客人模样,纯粹的乡下人神态,在同那些是教授的对话中,所能感受的,那是一颗已浸透了摇船人的催橹歌声,且被印象中一点儿小雨,仿佛把心也弄湿了,另一个湘西世界的沈从文。
湘西的世界是衰败与荣辱,在沈从文的心中是一个解不开的结,那是一颗充满爱的心灵,是寂寞中活得真实的文人,也是一个不安分的灵魂。他对文学一生未曾放弃过。一个不安分的人,才有可能为这个世界创造出那么多优美的作品,才能使他的作品永远漫溢出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