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情节,小说中还有诸多因素可以作为结构的支撑力量。《半张纸》就是将一张记录电话的小纸片这一“物象”的张力发挥到极致;在《安东诺夫卡苹果》中,作者依靠浓郁的情感氛围把看似散漫的文字连缀起来。这种情感,除了清新的抒情,还有感伤的怀旧。小说中随处散布着诸如“我怎么也忘怀不了”“我至今还记得”“我对……还记忆犹新”这样的句子,这些句子是这种情感隐形结构从云雾中显露出来的部分。而“安东诺夫卡苹果的香气正在从地主庄园中消失”更成为结构上的核心句子;《清兵卫与葫芦》中,除了情节,清兵卫的性格特点也是重要的结构力量,倘若他不是几乎略带偏执地喜欢葫芦,小说中的情节、场景也就无由发生;而《牲畜林》,虽然也有一个又一个的危机,但它主要还是靠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意象“牲畜林”和相应的叙述方式来实现它的结构功能。
2.层层推进
古典小说常采用层层推进的结构。即使是在规模较大的小说中,线索以种种方式排列组合,就出现了一系列具体的结构方式:双拱式、钟漏式、扇形式、网状式、双环式、复调式,等等。
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是典型的“双拱式”结构,两条线索,一条是安娜与沃伦斯基,另一条是列文与吉娣。两条线索似乎各走各的,从不交叉,但实际上,作者是将它们相互对比,在对比之中寄托自己的许多想法。
为了保持这种线性结构,作者常常故意“延迟”小说的进展。20世纪形式主义学派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研究了大量民谣、童谣、神话、民间故事之后,发现它们的一系列手法:反复、同语反复、心理对照、延缓、重复叙事……而所有这些手法,都在于尽量拉开我们与终点的距离,拖延到达的时间。因为小说不能总是平缓地前进,否则就将使读者产生阅读的疲劳。它必须让读者不时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使他们由平静而转入紧张。
什克洛夫斯基说:“美满的互相倾慕的爱情的描写,并不形成故事,或即便形成,也只是在描写不顺利的爱情这一传统的背景上来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顺利的爱情。”(见什克洛夫斯基《故事和小说的构成》,载于《小说的艺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第69页)不仅是爱情,世间一切事莫不如此,顺利是相对的,不顺利是绝对的。从某种程度而言,小说要写的,就是这些具有绝对性的不顺利。所以,“延迟法”的使用经常是不可避免的。
“延迟”使得“层层推进”更有层次。
3.生活的横断面
从欣赏心理来看,层层推进的小说,会产生一种耐久而强大的吸引力而使读者欲罢不能,同时,有一种阅读的稳定感。不过,层层推进的结构是选取生活长河的一部分讲个故事,但生活却未必都是在一定范围内形成一个故事,未必有故事之间的连贯性。如果按照既定的小说结构模式来写,那么势必要对生活大加砍伐,删繁就简,再大加演绎,突出重点。
于是就有了另一类写法:切开生活的横断面。
《半张纸》是小开口深掘进,着眼点不在于这个开口,而在于它投射出来的生活记忆;《桥边的老人》也是切开生活的横截面,而且这个开口本身已经很有说头。这个截面像一幅小小的速写画,生动、清晰,但它又无非是一个截面而已,至于主人公以前经历过些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一概留给读者去想像。根据这个截面已经提供的信息,读者虽然不能尽知前前后后的事情,但也能影影绰绰料想到许多背后的故事。
有的中长篇小说也会采取这样的结构方法。比如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老人与海》。《丧钟为谁而鸣》几十万字的篇幅,只写了前后三天的事,浓缩了主人公的一生。长篇小说也这样写,并能毫无兑水稀释的感觉,是很见作家功力的。
还有一些小说,连横截面的结构也觉得拘束,干脆把生活本身的发展顺序完全打乱,来回往复,自由跳转,在生活长河的一个个点与面之间舞蹈。
4.按照心理时序而展开
现代小说的结构常常以人物的心灵乃至小说叙述者的心灵作为中心。心灵的特点是一派纷乱。意识、潜意识,各种念头、各种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出。而且它们彼此相互影响,不可分割。19世纪末,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提出,把意识看做是由确定的意象组成,犹如说一条河是由若干桶水组成一般可笑,因为意识中每一个鲜明的意象都是浸染在围绕它们流淌的活水之中。这就是“意识流”。他的弟弟、小说家亨利·詹姆斯和其他人一道,使这个心理学发现逐渐成为一派小说,著名作品有爱尔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英国伍尔芙的《到灯塔去》《墙上的斑点》,法国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美国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等。
夏多布里昂曾写道:“每一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的那个世界去。”(见夏多布里昂《意大利之旅》,转引自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39页。王志明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情结,叙述的过程就是化解情结的过程。于是,就必须以心系事,以心系人。这还涉及到时间的体验问题。
威廉·詹姆斯说:“我们的体验有的是初次,有的感到熟悉,似乎曾经有过,但却无法说出它是什么,或者于何时何地体验过。这两种经验之间又有什么显著的不同呢?有时,一曲乐调、一丝芳芬、一种味道,都会把这种不可名状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深深带入我们的意识之中,使我们为它们的神秘的情感力量所震动。”(转引自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2页)的确,在《追忆逝水年华》中,小主人公马塞尔通过回忆来寻找失去的时间;在《喧哗与骚动》中白痴班吉的记忆在不同时段来回跳跃,正是通过声音、芳香、味觉为契机的。过去的时间以一种似曾相识感与现在的经验相交汇,在意识的屏幕上弥散开来。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就没有结构。普鲁斯特就非常看重结构:“毫无疑问,有朝一日能成为经典作家的创新者应该服从严格的内部纪律,而且首先应该是结构家。”(本段引文均见让—伊夫·塔迪埃《普鲁斯特和小说》,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228—229页)但他的结构是超越古典结构的,尤其是超越景致的、协调的、均匀的、有章法的法国式古典结构。他在写《追忆逝水年华》的时候,像建筑一座教堂一样,把作品各部分起名为“门廊”“教堂后殿的彩画玻璃窗”等。他自信于“这几卷书的惟一优点在于它的各个细微末节相互关连”。但他又精心“抹掉那些过于明显的结构痕迹”,使作品结构“不会被很快识别”。他确实创造了一座教堂,但这教堂不是简洁明了的,而是匠心独运、机关密布、处处讲究。
现代小说曾对古典小说如此在意结构颇多微辞,认为生活本身是无序的,难以捉摸的,严谨的、有逻辑性的结构是有悖于生活真实的。
但也有一些现代小说家如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等,对这种变革有着清醒的认识:不能因为世界是复杂的、表达的欲望是多元的,就放松对结构能力的追求。米兰·昆德拉曾提出,好小说就是要“能包容在现代世界存在的复杂性而不丧失其建筑结构的清晰明确。”他认为,“要抓住现代世界存在的复杂性,在我看来,需要有一种简洁凝练的技巧。不然的话,您就会堕入没完没了的冗长的陷阱。”把一个混沌的想法变为一个清晰的结构,需要下一番工夫。如前所述,结构是一只“容器”,如果你觉得这个“容器”碍手碍脚,那你就得自己去找“另一个”合适的“容器”;想彻底把“容器”丢在一边,仅凭一股艺术冲动,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的小说,对于读者而言,只能是一个空洞的谎言,而非真正的艺术。
现代小说家对古典小说发起一系列攻击,其中遭受炮火最多的山头之一就是结构。在他们看来,古典小说的结构是蠢笨的、机械的,由于它已经成了教条,生活在被这些结构方式剪裁之后,丢失了大量珍贵内容──这个“容器”只装适合它装的东西,把不适合它的东西统统丢弃在了一边。因此,他们不愿被既有的结构所束缚,而要从生活本身寻找结构。这意味着不被基本的结构模式所框范,将作家自己的经验看得高于一切。当如此写作之时,现成的小说结构模式自然失效了,代之而起的是从具体的生活经验和艺术提炼中得来的结构模式。
每个人对生活的感受是不一样的,那么,由此而生发出来的小说结构,也就具有了个体的独创性。如《牲畜林》也是写战争,但是它对战争的经验与其他同类小说颇有不同,因而它所寻找的结构力量也不一样。但这正是小说对生活的“发现”,倘若所有的小说写出来的生活都是一个味道,那么小说就可以寿终正寝了。正如米兰·昆德拉一再强调的:“小说之存在的惟一‘理由’,是发现那些只能为小说所发现的东西。”(见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4页。唐晓渡译)而拥有独特发现的小说,在结构上则必然会常中求变。
,《话题:结构》教案教学设计(人教版高二选修)tag: 教学 , 外国小说欣赏选读,外国小说欣赏选读大全,语文教学 - 中学语文 - 中学教案大全 - 选修教案 - 外国小说欣赏选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