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吴晓东、倪文尖、罗岗《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年第1期)
三、艺术风格
1.诗化小说
按照传统的小说观念,《呼兰河传》不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它在艺术形式上比较独特,没有贯穿全篇的人物和故事线索,没有波澜起伏的冲突,在叙述上打破成规,以散文笔致和诗歌的抒情格调描写平凡人物、日常生活,于其中显示卓越才华。全书七章虽然可以各自独立却又俨然是一个整体,从“街头巷尾”到“后花园”,从喜庆殡葬到种种“精神的盛举”,从祖父祖母到我家院里各式各样的人,无不生动形象、诗意盎然。萧红以她娴熟的叙述技巧、抒情的散文风格、浑重而又轻盈的文笔,造就了她“回忆式”的颠峰之作。
我们可以看到,在小说中,呼兰河的社会状貌、风俗人情、平凡岁月均传达着一种情绪,酝酿着一种氛围,独特的情调将人们带到呼兰河的土地上,从中仿佛可以嗅到呼兰河畔的泥土芳香,仿佛可以看到一幅幅展开的北疆风情画面,进而便是对凝重历史的思考。
鲁迅曾称赞萧红的小说具有“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这其中“越轨的笔致”可看做是对萧红小说别具一格的行文方式和抒情基调的褒扬。茅盾也曾评价《呼兰河传》的文体风格:“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对这方面的进一步理解,可以参考以下资料:
一切真正有作为的作家,无不以采用与自己的个性和生命体验相契合的“言语方式”建构自己的文体风格为己任。萧红是个有着自觉文体意识的作家,她曾经说过:“有各式各样的生活,有各式各样的作家,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萧红是凭着天赋和敏锐的艺术感觉进行创作的,她以独特的艺术感受力和表达才能创造了一种介于小说、散文和诗之间的边缘文体;这种文体突破了传统小说单一的叙事模式,以独特的超常规语言、自传式叙事方法、散文化结构及诗化风格形成别具一格的“萧红体”文体风格,从而构筑了一个独具韵味的艺术世界。
……单调而重复使用的句型,复沓回荡的叙述方式,透出儿童的稚拙和朴实,娓娓道来,节奏徐缓,却又内蕴深藏,浑朴醇厚。作家絮絮叨叨地叙述祖父年龄与自己年龄的变化,流露出对祖父的熟稔、热爱。年龄的排列之间,省略了许多具体内容,表现出祖父一生的平常。“主人不见了”“死了”“逃荒去了”,稚拙平淡的语言和口气中蓄积着深厚的沧桑感、失落感。“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同义反复中流淌着对故园的脉脉深情。透过那些有意的复沓,作家正以弦外之音告诉我们人世间生生死死的“单调重复”以及难以言状的人生悲凉。萧红的这种语言表达方式形成了独特而鲜明的个人风格,它同一字千钧、惜墨如金的精粹风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界,但却同样具有审美价值和意义,因为,“在萧红这里,语言经由‘组织’不只产生了‘意义’,而且产生了超乎‘意义’之上的东西。”它拙而有味,情致在焉。
总之,萧红的小说语言清纯童稚,拙朴天成,纯而多韵,拙而能巧;于浑朴中带有隽逸的色彩,在清纯中内蕴醇厚的意韵,从而成为“萧红体”小说叙述风格的重要特征。
(选自徐晓红《论萧红的小说创作》)
2.儿童视角
《呼兰河传》的艺术风格中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儿童视角的运用,这种叙述视角为读者呈现出一个非常别致的世界,为呼兰小城的存在方式创造了宽阔的空间。无论从作者的表达还是从读者的接受来看,它都将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绝佳效果。
我们阅读《呼兰河传》的第一个直观的感受或许是──这部小说的语言独特,略显稚拙,却又饶有趣味;有点啰唆,却又句式单纯明晰,简洁干净,像一个儿童在絮絮地自言自语。对于人物和事件的看法,作者也是从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孩的心理视角来做出情感评价,所以常常故意举重若轻。这样,由这种心理视角所做出的情感评价,与作品的客观倾向之间就形成了一定的悖离,于是出现了艺术的反讽。
在课文节选的“小团圆媳妇之死”一节里,可以切肤地感受到这种艺术效果。只有在还没被尘世干扰过的孩子们的心灵上,还暂时保留着人际关系的纯正。“我”和“小团圆媳妇”之间的对视、微笑等有声无声的交流,都是那么的纯净与可贵,是成人世界所不能理解的真实。儿童那未被污染的纯洁心灵缩短了他们与人人视为异端的人之间的距离,于是成人所无法体察的真实而残忍的细节落入孩子的视界之中:只有“我”说小团圆媳妇“没有病”;只有“我”知道她不是掉了头发的妖怪,她的辫子是“剪刀剪掉的”;只有“我”毫无顾忌地掀开她的棉被,和她玩玻璃球;也只有“我”关心她死去的原因和埋葬的情形……
而同时,作品中的这种“儿童视角”却又不是一以贯之的,有时作者也会以成年面目插入叙事。《呼兰河传》属于成年人回溯往事的童年回忆体小说,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中的童年往事是在成年叙事者的追忆过程中呈示的,这就使文本中的儿童视角成为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
关于这一方面,有学者做了更深入的论述,节录如下,供参考。
在萧红的《呼兰河传》中,当成年叙事者沉浸于童年往事的缅想之中的时候,小说的儿童视角呈现给我们一种令人震惊的儿童所固有的原生态的生命情境。萧红笔下童年之“我”那天真无邪的目光所展示的儿童情趣几乎不受任何文化与意识形态的浸染,从而使《呼兰河传》中的儿童世界表现出具有普泛的人类学意义的生命原初体验,并构成小说中最具有生命和美学认知价值的一部分。
……
回溯性叙事在叙述层面最突出的特征是存在着一个或隐或显的成年叙事者的声音。尽管这个成年叙事者并不一定在小说中直接露面,但读者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必然要控制和干预他所回忆的往事。这意味着笼罩在回溯性的叙事框架中的儿童视角其实是一种悖谬性的存在,就是说它不过是成年叙事者所拟设的。我们的困难在于无法确凿地判定究竟哪些是出自儿童本真的感受与观察,哪些更明显带有成年叙事者当下的干预的痕迹。这涉及了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在诗学上的一个基本性难题。毕竟是回忆者在回忆,这就是回溯叙事的当下性特征。叙事者的回忆在叙事层面指向的是过去的儿童天地,而在本质上则指向“此在”。回溯性叙事中再纯粹的儿童视角也无法彻底摒弃成人经验与判断的渗入。回溯的姿态本身已经先在地预示了成年世界超越审视的存在。尽管儿时的记忆在细部上可以是充满童趣的,真切的,原生的,但由于成年叙事者的存在以及叙述的当下性,决定了儿童视角是一种有限度的视角,它的自足性只能是相对的。纯粹的儿童视角或许像保罗·瓦雷里界定“纯诗”那样,只是一个虚拟化的理想存在状态。只要存在成人世界与儿童所象征的“蒙昧”世界之间的价值分裂,成人视角与儿童视角就永远不可能彻底合一。
……
……从《呼兰河传》中,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了一个人的过去的生命境遇如何向此在生成,现时态的生存如何在战争年代依靠向往昔的回溯而获得一种真正的支撑,一个柔弱的女性如何借助童年的记忆在与生存的虚无抗争。在这个意义上,童年往事不再是一个只滞留在过去的时空中不与当下发生关联的自足的世界,回忆本身照亮了过去,使个体生命的发源地显得如此炫目,并进而使过去的生命融入“此在”而获得一种连续性。所谓“生命的流程”的字眼儿从而超越了其比喻性内涵而获得了一种历史的具体性与生存的本体性。《呼兰河传》由此讲述了一个生命本身的故事,它构成了人类生存方式以及人类集体性的大记忆的历史的一个缩影。小说的儿童视角在呈示儿童世界的单纯的美感之外汇入了“回忆”这一更大的诗学范畴。它讲述的是永恒的关于复乐园与失乐园的故事。
(选自吴晓东、倪文尖、罗岗《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年第1期)
四、深层意蕴
1.女性的空间
萧红的一生在漂泊动荡中度过,生活的压迫、传统习俗的束缚以及女性所独有的人生的苦痛始终伴随着她。她曾经感慨:“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啊,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聂绀弩《在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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