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句具有扛鼎之力,它振起全篇,把前面梅花的不幸处境,风雨侵凌,凋残零落,成泥作尘的凄凉、衰飒、悲戚,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正是“末句想见劲节”(卓人月《词统》)。而这“劲节”得以“想见”,正是由于此词十分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作者以梅花自喻,以梅花的自然代谢来形容自己。此时,已将梅花人格化。“咏梅”,实为表白自己的思想感情,给我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成为一首咏梅的杰作。
陆游一生的政治生涯:早年参加考试被荐送第一,为秦桧所嫉;孝宗时又为龙大渊、曾觌一群小人所排挤;在四川王炎幕府时要经略中原,又见扼于统治集团,不得遂其志;晚年赞成韩侂胄北伐,韩侂胄失败后被诬陷。我们读他这首词,联系他的政治遭遇,可以看出它是他的身世的缩影。词中所写的梅花是他高洁品格的化身。
唐宋文人尊重梅花的品格,与六朝文人不同。但是像林和靖所写的“暗香、疏影”等名句,都只是高人、隐士的情怀;虽然也有一些作家借梅花自写品格的,但也只能说:“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南宋肃泰来《霜天晓角•咏梅》)这只是陆游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一面。陆游的友人陈亮有四句梅花诗说:“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写出他自己对政治有先见,不怕打击,坚持正义的精神,是陈亮自己整个人格的体现。陆游这首词则是写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在宋代,这是写梅花诗词中最突出的两首好作品。
《扬州慢》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余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
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姜夔(约1155~约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人。一生怀才不遇,飘泊四方,以布衣终老。精通音律,善自度曲。词作音调谐婉,语言精美,结构谨严。他是南宋格律词派的代表词人,其作品对南宋后期的婉约词人、清代的浙西词派词人均深有影响。有《白石道人歌曲》。
这首词的前面有小序。小序语言洗炼,音节凄婉,不啻是一篇声情兼美的小品。它交代了词写作的具体时间——“淳熙丙申(1176)至日(冬至)”、动机——“感慨今昔”以及千岩老人的评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诗经•王风》篇名,为悼惜周室衰微而作。姜夔有自度曲十七首。《扬州慢》则是写得最早的一首。
词上片纪行,下片志感。
一开始,词以“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勾起人们对历史的追忆。扬州位于淮水东南,宋代置淮南东路,故称“淮左”。竹西亭,在扬州北门外五里,是以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的诗句命名的。往昔令人向往的“名都”“佳处”,待到白石“解鞍少驻初程”的时候,已成一片废墟。早先杜牧歌咏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起珠帘总不如”(《赠别》)的长街市井,如今已是“尽荠麦青青”。扬州的往昔是“笙歌彻晓闻”(王建《夜看扬州市》),如今所能听到的唯有“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蒿目时艰,词人不禁为之“怆然”!世事沧桑,其故安在?词里作了极其简括的回答:“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胡马窥江”,指的是高宗建炎三年(1129)、绍兴三十年(1160)、三十一年(1161)和孝宗隆兴二年(1164),金兵屡次南侵。尤其是绍兴三十一年那一回,金主完颜亮亲率金兵攻占扬州之后,又在瓜洲望江亭,指顾江山之胜,对他部下说:“朕不久入浙,誓不返国。”因改其亭曰:“不归亭”,并题诗壁上曰:“万国车书久混同,江南何尚隔华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中兴御侮录》卷上)其时,宋高宗赵构吓得魂不附体,一会儿准备逃亡海上,一会儿拟意入闽,一会儿又打算遣散百官。正当南宋小朝廷摇摇欲坠之际,幸好金廷内讧,金主完颜亮被杀,南宋始得稍安。这些史实,在白石笔下概括为“自胡马”以下四句,借物喻人,寄意遥深。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说它“数语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百言,亦无此韵味”。这一评论是很精当的。姜词向以韵味取胜。上片纪行,着墨不多,但隐括唐人诗句入词,略略一点,令人引起无尽的遐思。
扬州,自古繁华,是东南都会。它的鼎盛时期是在中唐。其盛况在唐诗中屡有反映。李绅《宿扬州》:“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姚合《扬州春词三首》之三:“春风荡城郭,满耳是笙歌。张祜《纵游淮南》:“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望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徐凝《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在这些诗人笔下的绿杨城郭,珠翠填咽,帆樯满眼,笙歌盈耳,甚至于连月色也都分外皎洁明朗。这里,无疑带有夸张的成分。但这种夸张描写本身就反映出当时人们心目中的扬州是个邈若仙境的游冶胜地。有的人竟然把“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当作人生最高目标去追求。这充分说明了在唐代,扬州对人们是多么富于吸引力啊!
姜夔是个风流自赏的落魄公子。他目击劫后扬州的残破景象,缅怀往昔的繁华,很自然地会想到中晚唐之交的名诗人杜牧。因此下片便是“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俊赏,风流俊逸的意思。遥想当年杜牧应牛僧孺之辟,在淮南节度使府任事。跟韩判官一起,寻访佳丽,征歌逐舞,以好作冶游出名,写过不少风情缱绻的艳诗。流传最广的名句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蔲梢头二月初”(《赠别》)。“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遣怀》)。但,“算而今,重到须惊!”算,推测、料想,是猜度虚拟之词。想来假如杜牧重游旧地,一定会为疮痍满目所震惊!接着,又深入一层指出:“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即使像杜牧那样浪漫的才子,也将难以为情,再也没有心思去写儿女情长了。我们知道,无论是以“豆蔻”为喻也罢,或用“青楼”指代也罢,都在隐晦曲折地反映文士狎妓的轻薄行径。妓女,在我们看来,是城市经济畸形发展的产物,是病态社会的畸形儿。但在唐宋文人的心目中却是都市繁华的象征。白石在这里,是用假设杜牧“重到须惊”、“难赋深情”来衬托扬州的荒凉。从这意义上说,它带有作者自况的意味,比之直抒胸臆,感时伤乱,更为含蓄有致。
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二十四桥在中晚唐盖系冶游之所,特别是在三五之夜,那里有玉人吹箫,分外雅致。二十四桥究竟是有桥二十四座呢,还是一座桥的专名?自北宋以来,说法不一。不过,若从姜词的具体语言环境来看,似是特指一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月亮,原就“无声”,初无冷暖之别。但词人借助艺术欣赏方面的通感,“使本色之外,笔补造化”(吴景旭《历代诗话》卷四十九)。不用说,这里的“冷”和“无声”,与上片“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厌”同样出诸词人主观感情的联想,同样是作者移情及物的结果。于“冷月无声”的前头,加上“波心荡”三字,静中见动,越发显示出往昔的“佳丽地”,如今已是繁华衰歇,阒寂无闻,荒凉已极!由此,词人又进一步念及“桥边红药”的命运。扬州芍药素与洛阳牡丹齐名。北宋王观撰《扬州芍药谱》云:“扬之人与西洛无异,无贵贱皆戴花,故开明桥之间,方春三月,拂旦有花市焉。”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山河破碎,兵荒马乱之际,谁还有赏花玩月的兴会!“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词前小序告诉我们:白石来到扬州是在淳熙三年冬至日。其时,已很难找到芍药,更无论芍药花开了。所以句首着一“念”字,总领下文,意在表明它只是出于作者的主观联想。词以此反诘句煞尾,与杜甫的“细柳新蒲为谁绿”(《哀江头》)、戴复古的“小桃无主自开花”(《淮村兵后》)一样,都在今昔之慨中暗寓家国兴衰之思,语极沉痛,格调低抑。
全词最显著的特点是运用对比手法。姜夔,作为一位艺术上富于独创性的词人,对比手法在他手上运用得尤为精巧、纯熟而又别致。在这首词里,他从不同的角度刻意渲染眼下扬州的荒芜凄凉。而对往日的繁荣只是以前人的名诗警句天衣无缝地镶嵌入词,借以勾起读者的联想、追忆,从而取得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今昔对比,昭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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